當麻姊的兩個月:換位思考的訓練
應該說是幸運嗎,才能夠在麻醉科訓練過程中徹底的換個職位,以完全不同的角度理解整個麻醉團隊運行的過程。
以台灣的現行規範下,麻醉醫師負責侵入性的醫療行為,如插管、執行半身麻醉,以及在圍術期 (perioperative period) 負責術前評估、鑑別診斷及處理非預期事件。而麻醉護理師,則是負責想的到的其他事情。
什麼其他事情?
包括每天早晨的麻醉機器的檢查、用物的補充、運送病人、協助填寫同意書、完成麻醉記錄單、計價、抽藥配藥… 無法一言以蔽之
從大學的臨床醫學教育開始,我們醫學生被教導要成為臨床上做鑑別診斷、臨床決策、承擔醫療責任的角色。這些任務很重大、攸關人命,好像非我們不可。但有時候這些任務卻也很抽象。怎麼說抽象呢?在進入臨床初期出現深深體悟:我們不太知道當一包生理食鹽水醫囑開單了之後,到底是怎麼被放到病人身上輸的。
在實際經歷過當麻醉護理師的兩個月之前,我對麻醉科團隊合作的認識是片段的。
我可能知道困難氣道步驟 (difficult airway algorithm) 該怎麼走,也知道不同的手術可能需要不同樣式和大小的氣管內管 (endotracheal tube),但我不會知道在我們醫院裡固定管子的膠帶有兩種,而且比較防水那一種一定要在趴臥 (prone position) 開刀的病人上使用,以防止受地心引力牽引不斷汩汩流出的口水造成膠帶固定不牢固而使氣管內管滑脫。而固定的位置和貼在病人皮膚上的長度也都是氣管內管牢靠於否的重要關鍵。
我可能知道異丙酚(propofol)的作用,在臨床上或許也知道哪些病人可以使用,哪些病人要小心使用,也知道是做靜脈麻醉 (total intravenous anesthesia) 的主要藥物。但我在暫時當麻醉護理師之前,不會知道原來市面上propofol有分兩種包裝,而大瓶50ml的很難抽,必須要先打空氣進去才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一次拉滿50cc的空針。
這些看似不足為奇的操作眉角,在病人的心跳一直從40幾掉到30幾時,而我還拿著1cc的空針對著刻度抽0.5cc的atropine抽半天時才特別有感觸。事後被教導其實直接拿3cc空針抽根本一眨眼的工夫。
其實平常認為微小的事,都是維持事情運作下去不可或缺的事。
不管是熱血醫療電視劇,還是以前當拉勾醫師時,都不自覺的常以外科醫師觀看的角度出發,看麻醉護理師都閒閒坐在椅子上,好像無所事事一樣。但殊不知前面的各種五花八門的準備工作都已妥當,才能讓病人安安穩穩的接受手術。因為在手術之前已經有過絢爛的開場,才能將舞台轉交給手術醫師表演。
在看完徐宗國老師的拓邊照顧工作文章後,一直回憶起充當麻醉護理師的那兩個月,進而去反思麻醉護理師的自我專業定位。一般來說,麻醉護理師的成熟過程,都是一路從病房移轉到重症單位,最後才選擇成為麻醉護理師。在每一次的工作和職位上的轉換都有滿滿的專業上的變動,每一次也都需要重新定義自己的臨床角色。
我感覺,麻醉護理師比起病房護理師多了更多臨床決策的自主性 ,可以決定什麼時候該給簡單的升降壓藥物,判斷什麼時候自己沒辦法處理需要往上報給主治醫師。能夠即刻看見治療成效,成就感是不在話下的。
然而,這個工作壓力最大的自然是必須面對外科醫師和麻醉醫師的夾擊
你去找你們主治醫師過來
麻醉主治醫師過來之後,反而說
這種事情你也處理不了,為什麼要call我
明明擁有比外科醫師還出色的麻醉專業判斷能力,卻常只能屈服於傳統上醫療階級 (hierarchy) 而遵從外科醫師的指令。
血壓為什麼那麼高?
(平常就200mmHg的血壓,你要我怎麼壓到90mmHg,我可是很怕病人中風)
病人為什麼在動?
(就已經給藥了,可以請你等一下藥物作用的時間嗎?)
但我也發現,有些麻醉護理師能非常自在的悠遊於兩者之間,在外科面前能無懼的捍衛專業,卻又不至於直接起衝突;這樣溝通和應對的能力,除了需要很深厚的經驗值累積,更是高情商的表現。
(過程中不斷覺得和扮演媳婦角色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用說是外科醫師,在為期兩個月的麻醉護理師訓練之前,我也不知道他們的工作有多龐雜、卻又如此重要。這樣的換位訓練和思考我認為最難得的不只是麻醉專業上可以對維持期有更深入的學習,反而是讓團隊成員能了解麻醉護理師的工作內容和辛苦,不會再對一些不完美究責。
身為一個過客,我很慶幸自己在兩個月過後,終於不用在電腦上找讓人眼花撩亂的計價項目,也不用狼狽的推著捕貨推車一直不小心將生理食鹽水弄掉在地。但也真心感激能夠有這樣換位訓練的機會,讓麻醉訓練、甚至是生命歷程多了些體驗和點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