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寮國到底有什麼

獨旅完全反映「你只身為你自己」,是一個純然的獨立個體,不必為誰負責,也不須對誰交代。

寮國好玩嗎?回家後總被問。

聽到後我總陷入沉默,好像沒辦法用全然的二分法幫這個地方打分數。這趟旅程確實觸發我對更多未知的想像,譬如佛教的淵遠流長、譬如中南半島的族群地貌、譬如中低收入國家的生活模樣;又或者只是因為所見所聞的尺度之恢弘而顯得自己渺小後,還是想要以個體之力竭盡所能探究未知的能量。

從清邁機場搭上2-2的小飛機往東北方飛,距離龍坡邦(Luang Prabang)的航程只需要一個小時。飛越這個泰北最大的城市後,湄公河便安穩的趟在黃土和稀疏的植被之間,綿延流長。

湄公河阿,從青藏高原發跡,穿越雲南峽谷後一路往南奔騰,爾後在中南半島彎曲前行,充積了平原,最後到柬埔寨入海,餵養了七個國家的人民。而龍坡邦,正是其中一個靜靜倚在湄公河岸的小鎮,憑著瀾滄王國的首都及悠遠的上座部佛教信仰、法國印度支那殖民下重點發展的城鎮、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評選的世界遺產城市,而吸引世界各地(除了台灣)的旅人前往朝聖。

這次並沒有追隨村上春樹的腳步上溯湄公河探訪更為人跡罕至的村落,而是選擇一個在河岸邊搭建的景觀座位,點一杯寮式咖啡和胡蘿蔔蛋糕,在晨霧尚未淡去前感受片刻的寧靜。又或是在另一個午後用美金支付了一次河上的夕陽遊船,從陽光尚烈時登船直至向晚。船長貼心的在夕陽落入山巒之際將船身橫躺,乘客看著遠方長尾船錯身交會、身上映著暖陽,靜靜地望著如畫的湄公河夕陽。

湄公河上的夕陽餘暉

在近期看到網路影片的推薦,知道農巧(Nong Khiaw)作為遺世獨立的健行愛好者天堂後,便被我寫在旅行目的地的名單上,也輕易的成為寮國我最喜歡的地方。

從龍坡邦到農巧需要4個小時的車程,路途絕非輕鬆。在寮國的乾季造訪,路況已稱的上善盡善美,包車司機除了要減速再加速、再減速以躲避坑洞,還必須時時刻刻注意橫行的雞群、小狗和沒帶安全帽騎車的小孩。柏油路在鄉下是奢侈的存在,車身一過,揚起的塵土飛煙染黃兩側原本應該是碧綠的灌木叢;而邊摀住口鼻邊單手騎車,是居民們訓練有素的常態。


農巧由河岸兩側的小腹地組成,靠中國政府在20幾年前出資建造的橋樑連接。小鎮大概只有一條主要街道,全由家庭廚房、雜貨店、旅行社、民宿構成街景,居民在似乎沒有明顯家門的街前燒柴煮水、取暖、烹飪(甚至還看到杵和臼!)。小孩咕溜溜的大眼瞪著你,不笑也不逃,沒有手機平板,就呼朋引伴互相打鬧。四周環繞的是從地面突地拔起的石灰岩假山群和幽靜的南烏河(Nam Ou River),滿足了西方背包客又想探險又渴望幽靜的心境。


真的是一個神奇的地方。當漫步在橋面上,每一個經過的個體,或背包客、或當地跑跳的小孩們、或僧侶、甚至是小狗,無不放慢腳步看向兩側河谷,舉起相機、或是單純的望向遠方。清晨的霧氣瀰漫、向晚的彩霞斑斕,時間和空間彷彿凝結靜止。整個人也在這趟極富佛教色彩的旅行中,在此刻體會到類似物我和一的境地。

農巧,南烏橋上

隨意在路邊walk-in旅行社找了day tour行程,卻觸動生命經驗和旅行地的共振。老闆Tony要載我一程時說:’If it takes more than three minutes, we don’t walk.’
我聽到後大笑:‘Same as in Taiwan!’

然後上道機車後座乘著風而去,頭髮飄阿飄的。

反正在鄉下也沒夜生活可言,那就隨日初而做,日落而息吧。聽見雞啼就趕緊梳洗,想要搶先太陽登上展望點。睡眼迷濛間看見路邊虔誠跪坐的婦女,沒料想到清晨的和尚托缽(almsgiving)竟然搶先在龍坡邦體驗之前上演,相比於在市區內商業化的儀式且當地信眾寥寥,這次的不期而遇反而更能為寮國的上座部佛教信仰留下註解。

上座部佛教特有的托缽化緣

早上一陣匆忙,忘了錢包,只好央求登山口售票員行行好放我一馬,

‘不行就是不行,你要記得來寮國出門就給我帶錢包。’

好兇…

眼看太陽已爬上山邊,一個西方人殺價未果後幫我付掉了原價的入場費;我便以台灣當地人之姿推薦幾個私房景點作為等價(?)交換,現在他人應該在台灣的某處探索著吧,希望他還喜歡我推薦的無口小廚。

在登高望遠之前,步道入口標誌也不忘提醒遊客寮國北部土地仍有越戰遺留下來的未爆彈,千萬不要為了尋幽而偏離路徑。步道規劃清楚、沒有什麼特殊地形,周遭的植被不若赤道地區有高聳又繽紛的熱帶雨林,走起來反倒像是台灣的郊山。然而登上山頭卻又是另一個層次的驚艷,山巒層疊綿延,一眼瞭然寮國作為山區國家的地貌和其經濟發展上的限制。

登上至高點眺望農巧小鎮

獨旅是個信號放大鏡,被迫徹底檢視自身對外界刺激的反應、做決策的能力,它推著你去面對人群,逼著你非得獨自解決困難,卻同時又完全反映「你只身為你自己」,是一個純然的獨立個體,不必為誰負責,也不須對誰交代。

“一般人大概受不了每到一個地方就要找博物館的旅行吧!”
我在介紹寮國少數民族和藝術的TAEC(Traditional Arts and Ethnology Centre)這樣想著。
但真的很有趣阿,當那些泰緬邊境的故事、清萊像動物園展示般荒謬的少數民族村、清邁Kalm village內展示的服裝藝術種種串接編織在一起後;又或是在參觀未爆彈展示館(Unexploded ordnanc (UXO) visitors centre)前就已先在農巧步道入口前看見的標示,又讓博物館之行變得更為立體。這些都是因為個人經驗的爬梳,才能造就獨一無二的旅程。

‘不用在意別人現在肚子餓不餓、我就是只想要喝杯咖啡、吃份brunch’
這對獨旅的註解,來自高中畢業後在東南亞獨旅的德國女生。


雖然寮國位在亞洲,但為數不多的東方面孔觀光客大多是中國的包團客、自由行的日韓旅客;整體反而以西方人占比最多,有的是數位游牧者(Digital nomad)、有的是正在Gap year、有的只是聖誕節假期前後的短暫旅行。

當我和她提到我的觀察後,德國女生問到:
’Does this bother you?’
這到底是一個什麼問題,我聽到後愣了一下,如果直翻成中文的話,還真的不會有人直接拋出這個問題。到底是單純的問是不是討厭太多西方人來寮國旅遊,還是背後夾雜著殖民時期占領亞洲而後殖民時期以另一種經濟優勢的姿態降臨,對中南半島國家尚存的歉疚?嗯…真是不簡單。


後來,我們聊了台灣中國問題,中國對寮國的經濟政治干預,包括台灣人在踏入寮國國門前就需要額外再支付5美金購買特製的紙本作為護照的替代方案,只因為寮國不承認我們的護照;或是2022年剛通車一路從雲南開到首都萬象的高速鐵路;或是在路上看到「滬」字樣的車牌;更別說是滿街的簡體中文招牌和標示;套一句說普通話的寮國導遊說詞「我們國家現在就是被中國軟殖民」。

後來,我和德國女生又聊到台灣民主制度,他問我台灣是實施真正的民主嗎?

我回答:「總統直選、立委選舉和地區行政和民意代表都是選舉來的沒錯」

但像新加坡雖有選舉,但還是偏向極權;而寮國的國名Laos PDR (Laos People’s Democratic Repubic)雖有民主字樣,但實際上是不折不扣的共產國家。

他也提到歐洲的民主正在走向危機,極右派主義抬頭讓國家政治光譜趨向兩極。
‘Why do you think this is happening?’

一個我猜她一時之間也答不上來的問題,但他侃侃而談,說到:民主富二代打著自由民主旗幟暢所欲言,認為這些西方國家正在享受的成果是理所當然而不願意與不同類群的人分享,包括不同種族、性別、社經地位;而極右派政黨其實並沒有實務經驗,只是憑空煽動民粹等云云。


聽著聽著雞皮疙瘩滿身,一方面是感嘆台灣相似卻又更複雜的處境,一方面又再次領教到德國教育對高中生思想教育的程度之深之廣。

好過癮啊。


回到龍坡邦後,和一個北歐人兩人共享一個由前僧侶發起,介紹上座部佛教和僧侶文化的tour:Orange Robe Tours。有什麼比身處寧靜的佛寺、一邊看身掛鮮橘色僧袍走來走去、一邊聽過來人用能夠聽得懂、夠入世的語言來分享佛法還更難得的體驗呢?!更深刻領教到上座部佛教如何融入寮國社會,並綿延好幾個世紀;於教育、於心靈寄託上,及何所謂托缽、修行、七誡,更甚是團進團出的觀光客對於龍坡邦的影響。

龍坡邦最古老的寺廟-香通寺(Wat Xieng Thong)


於是隔天清晨四點起床,我寧可自己先準備好少少水果,偏不要參與早早在大馬路上擺好攤位的商業托缽化緣。
特意選擇小巷內一塊路燈下的空地呆站著,看到一排排僧侶魚貫走來,才趕緊跪下、卻忘了拖鞋。兩顆芒果、幾叢龍眼是我對僧侶僅有的給予,因為不能正眼直視,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們是否嫌棄。在懊惱於沒有準備額外的食物時,一團糯米飯由一隻小手遞了上來,熱呼呼的還冒著煙,我趕忙收進袋子,一時之間卻再也搞不清楚施與捨的腳色了。


我才知道原來在這一趟旅程我才是個總在追求什麼的人,這只不過是他們的日常罷了,我還在奢求什麼靈性體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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