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我的人生第一篇學術文章
四年來幾十封的通信和線上meeting,終於隨著文章在網路上公開發表之後,在2024年末畫下句點。
到現在還不太知道要怎麼以正式又不失英式幽默的方式通信,但說真的,從沒有AI寫到ChatGPT橫空出世,這個難題著實有非常多的改善。
從身在英國寫到人回來台灣,再從台北寫到林口。
每一次和老師的meeting要計算台灣和英國間的時差,夏令時間要減七、冬天要減回八;而躊躇半天後終於按下寄出信件,卻瞬間收到回覆的,大概就是長長的annual leave和聖誕假期特有的罐頭訊息。
這四年的時間經歷過COVID-19、老師的小孩出生;而我從PGY變成最後一年住院醫師、還結了婚。不變的大概是manuscript永遠躺在電腦硬碟裡,找不到一個發光的家。
這一切的故事大概要從2019年冷冷的聖誕假期前夕說起,我和老師見到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面,就發生在他Tottenham Court Road的辦公室內。第一次主動propose想法,非常緊張地不知道要怎麼用英文組織傳遞,一個我以為類似於面試,表現不佳會被刷掉或拒絕的場合,沒想到被老師的健談翻轉成進入學術殿堂的珍貴討論。一聽到我的構想,馬上和我分享這個database的特色、他身為UCL老師可以提供我什麼學術上的協助、指導我要從哪裡切入,甚至、甚至引薦了位在美國、澳洲、南非的學術夥伴,計畫一起著手進行。
天花亂墜的推薦完自己後,他定神,要我做決定。
天啊,我只是個master學生,怎麼還有我去選擇老師的權利啦!到底!
這或許不是一篇多厲害的文章,用最簡單的logistic regression分析,data只使用open access資料庫,但回頭看這四年的過程遠比期刊本身的impact factor帶給我更多充盈、成長和快樂。
有別於醫學臨床,這是一篇關注南非族群的社會流行病學(Social epidemiology)文章,它跳脫了所有我對於亞洲、歐美日常的習以為常。我在收集資料和撰寫的過程常能感受自己乘著網路鳥瞰一個雖然遙遠卻日趨熟悉的村落;就好比肉身從未到達,卻因為閱讀而體驗了當地。用社會科學的角度解釋,大概就是所謂逐漸了解了脈絡(Context),它正是流行病學研究開始前一切的基石:了解當地的人口組成和歷史地理是最初的敲門磚,到後來才能夠在文中信手拈來那些苦難的論述:罹患愛滋病所遭受到的慢性疼痛、男性因工作不斷遷徙導致父親在家庭中長期缺席、比例非常高的街頭暴力和家庭暴力、莫三比克內戰導致的人口移動,以及南非曾經執行的種族隔離政策。
統計得和系統綑綁,知悉學校以Stata作為授課的統計工具後,毅然決然決定自學R。通通都不會,但總不能雙手一攤叫老師教我怎麼寫code,於是網路上的資源就變成唯一的救贖。MOOCs、GitHub於是成為除了宛昕之外在Finsbury Park和我日夜相伴的夥伴。按下enter後看到數字成功跑出來、終於不是顯示error的滿足,大概反映身為自然科學背景出身,那種說一就要是一的理性腦袋。
而我也在書寫的過程中深刻體會到頂尖學術機構做研究的嚴謹程度。起初,老師常常要我把code檔案打開來給他審視,看我處理資料的方法到底對不對、值不值得相信;到後來能夠直接以我跑出來的圖表進行討論(我就把它當作是信任而不是他越來越無暇關注了!)。常常一句話就要我嘗試不一樣的統計方式來驗證我們對於南非世界的假設。最基本data cleaning不是問題,經過logistic regression跑出結果之後,還一直往更艱深的統計方法邁進:什麼Ordinal logistic regression、Directed acyclic graph (DAGs)、Latent Class Analysis、Predicted Probabilities Plots,每一個方法都要自己去理解背後數學理論和code要怎麼寫。好幾次我害怕meeting完會因為統計結果不如假設而前功盡棄,那些p>0.05彷彿宣判前途茫茫沒有終點,每一次的嚴謹驗證反倒諷刺地成為阻撓研究進行的障礙。為什麼不可以就這樣和坊間其他看起來非常有瑕疵的論文一樣快速投稿然後發表呢?在求快求產量的制度框架下,這樣才是能攀登的最佳解法阿。
但想了又想,其實反而該慶幸的是我不受制於這樣的框架,卻還能遇到能夠和我坐下來慢慢討論、明辨是非對錯的老師,得以不被死線追趕、純然的對自己的產出負責。
再後來,便到了英文修改的時刻,每一句文字都經過三番檢視修改,除了母語書寫的渾然天成、把三句話濃縮成一句之外,老師的文字還有種說故事的魔力,每次都帶領我進入身歷其境,把內容修改成完全不一樣的檔次。在後期也徵詢各方co-author的意見,一來一回的添加修改,把文章逐漸琢磨成型。
選擇目標期刊是另一個關卡,因為文章題材的跨度之廣,卻可能在各領域顯得不夠精深,在最初幾個初試啼聲就遭逢被reject的命運。我們嘗試了Mental Health, Geriatrics都被指正和期刊內容不符,屢屢挫敗心灰意冷,好在一個multidisciplinary的Plos One接受了我們。
一路走來痛苦不言自明,但若當作是最扎實的學術歷練我卻覺得滿足。我很幸運,不只是文章能夠發表,更是能夠在倫敦接觸到世界,能夠遇到循循善誘、帶領我前行的老師。學術殿堂我是不敢恭維,就像是人生在世體驗過書寫文章,好像又生命又豐富了一些。
這也宣示著正式地和倫敦生活說再見,我正式的畢業了。